岭北战后,北元小朝廷迎来了一小波对明朝的反攻浪潮。以王保保的军团为主,一路追击撤退的明军而南下。与此同时,东西蒙古各部在西至兰州,东到辽阳的的广大战线上也配合行动,着实威胁了一番明廷北境防线。信心大增的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也趁此“大好形势”派出各路信使,联系四方依然坚持的元廷旧部,企图从战略上牵制明朝。
洪武皇帝朱元璋对当前的局势洞若观火。他深知北元小朝廷被驱赶至漠北,已威信扫地,内部矛盾重重,蒙古各部又彼此掣肘,只有在面对外部重大危机的时候才能暂时放弃分歧一致对外,一旦危机解除便会旧病复发,故态复萌。因此,北元的反攻也是显得各自为战,难以组织起大规模行动,实际上对明廷的威胁十分有限。
自洪武六年起,老朱即敕令在山西与北平前线的徐达和李文忠,要求北境明军对南下的北元部队要做到“来则御之,去则勿追”,固守防御即为上策。虽然明军不主动出塞作战,但是北境防线的反击行动一致持续。而作为北元小朝廷所倚重的王保保在明军坚壁清野的防御下,也难有作为。
洪武八年(公元1375年)的八月,是一个悲伤的季节。蒙古人的英雄,成吉思汗最忠诚的战士,北元小朝廷最后的守护者,也是大明朝最大的心腹大患,一代名将扩阔贴木儿——王保保在复国无望的忧思中郁郁而终,享年四十七岁。他最后的归宿在漠北哈喇那海的衙庭(今外蒙古科布多地区)。
从岭北到辽阳,从甘肃到哈密卫,大元故土见证了长生天的哭泣,凄厉的马头琴声回荡在辽阔的草原上,早已锈迹斑斑的苏禄锭长枪如奄奄一息的老朽般仍矗立在鄂嫩河畔,苍狼与白鹿最后的呼嚎久久不散,仿佛都在为远去的英灵而哀悼。
《明史》评价王保保:"扩廓百战不屈,欲继先志,而赍恨以死……要皆元之忠臣也。"这是一个令明廷上下又敬又恨的人,是朱元璋始终无法征服的人。
此后的洪武十一年四月,颇有振作气像的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也病逝于漠北,短短数年间,北元君臣先后撒手尘寰,令人扼腕。
视线回到明廷,鉴于岭北兵败的影响,朱元璋亲自为元昭宗致祭文以主动缓和双方的紧张局势:“……曩者,君主沙漠,朕主中国,君与群臣乃固执不移,致边警数兴,今闻君殡于沙漠,朕用恻然,特遣人致吊,奠以牲醴,以享尔灵,尔其鉴之。”此前的洪武七年九月朱元璋还曾主动送还了元昭宗的儿子买的里八喇,以示缓和。
作为堂堂大明的开国皇帝,老朱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为何不趁北元人心浮动之机再次讨伐呢?
主要原因就在于岭北一战让老朱充分认识到了一支强大的骑兵军团对于深入广袤的大漠作战的重要性。而眼下步军为主的明军“可战之马,不足十万”,防御蒙古突骑骚扰尚嫌不足,谈何纵横漠北呢!况且步军在一马平川的漠北运动,推进缓慢,无险可守,十分危险。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充分利用相对和平的局势,在防御中恢复军力,创新战法,重点培养明军铁骑的奔袭能力。雄才大略的老朱一方面整军经武,另一方面审时度势,绝不放过任何一次反守反击的机会。
洪武十三年的二、三月间,在经过几年的操练后,朱元璋开始在西北地区寻机与北元决战,以便检验明军这几年的操练成果。以沐英为主将的陕西明军趁着北元小朝廷游弋至蒙古东部,岭北空虚之际,疾驰七昼夜,突袭哈喇和林外围。北元国公脱火赤、枢密院爱足等万余人被明军围歼,一举成擒。
洪武十四年正月,朱元璋又把目光对准了蒙古东部诸侯。四月,依然是徐达领衔,汤和、傅友德、沐英兵分两路出塞,沿途蒙古军不堪一击,明军势如破竹进展神速。特别是沐英军团一枝独秀,杀入漠北饮马克鲁伦何,严重威胁北元王廷驻地。此战俘获北元平章、太师、枢密院知院等人及部众,在沐英的强大攻势下,全宁路弘吉剌等四部众归降明廷。而后傅友德、蓝玉、沐英又马不停蹄的挥师南下经略元梁王占据下的云南。
洪武二十年,不断尝到甜头的朱元璋决定解决辽阳行省,以斩断北元小朝廷来自东蒙古的支援。占据辽阳的北元太尉纳哈出是成吉思汗“四杰”之一木华黎的后裔,拥兵数十万占据辽东。此时徐达、李文忠已经薨逝。老朱亲自制定作战方略,以冯胜为主将、傅友德、蓝玉为副将发兵二十万再次北征。此战明军的骑兵发挥出了极大的优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终以战逼降了纳哈出及其部众。辽阳行省并入大明版图,后来设立了努尔干都司。
捕鱼儿海之战:明朝与蒙元的军事对决
在经历了一系列外科手术式的行动后,北元小朝廷的左膀右臂,蒙古东西两部已经被斩断了。处于孤立无援的北元更加的风雨飘摇。洪武二十年,持续改革战法,强化骑兵战略的朱元璋认为最终解决北元问题的时机已经成熟,终于要摊牌了。
洪武二十年九月,轮到蓝玉领衔征虏大将军,以唐胜宗、郭英为副将,集结十五万明军再次出塞,依照朱元璋的战略部署,此战务必彻底消灭北元政权,完成徐达、李文忠未尽之北伐事业,一统朔漠。
洪武二十一年三月,蓝玉主力由通州经大宁进驻庆州,斥候侦得重要情报,北元王廷在克鲁伦河、喀尔喀湖一带游弋,北元禁军主力也必然在附近。于是蓝玉马不停蹄,昼夜兼程,大军疾驰直扑元军驻地。在捕鱼儿海南岸附近明军一度失去目标,此时已深入大漠,却不见敌人。正在明军人困马乏之时,随军向导在找到了泉水,解了明军的燃眉之急。但大军转运牵一发而动全身,鉴于岭北之战的前车之鉴,如找不到敌人,蓝玉不敢过多逗留,正要退兵的时候,侦骑再次来报,在捕鱼儿海的另一侧八十里处,发现北元皇帝脱古思贴木儿驻跸大营。
欣喜若狂的蓝玉,当即命先锋王弼率五千铁骑,人衔枚,马裹蹄,快速突袭北元王廷大营。自己亲率主力接应,以延安侯唐胜宗,武定侯郭英兵分两路沿捕鱼儿海两岸包抄。蓝玉有种预感,王廷大营外围必然驻扎着北元禁军的主力,也许这是北元小朝廷最后的家当了。兴奋之余,蓝玉脸上显露出近似狰狞的笑容。
当十五万明军按部署掩杀过去的时候,草原的风沙不期而至,掩护着如同魔鬼般的蓝玉军团,逼近毫无防备的北元君臣。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元军猝不及防,明军骑兵如入无人之境般突破北元大营,三面合围的明军以火器射杀妄图反击的元军,大批元军来不及上马就死于明军屠刀之下。由于物质特别是铁器等军需物资的严重缺乏,曾经不可一世的北元中央禁军在明军铁骑面前被歼灭殆尽,北元太尉蛮子、太师哈喇章也力战而死。王保保的弟弟脱因贴木儿也被明军俘获,其兄王保保一手带出来的部队也在此战中全军覆没。
捕鱼儿海一战,收获丰厚:
自北元二太子地保奴以下,脱古思贴木儿后妃、公主、北元吴王等皇室贵族、平章凡二千九百余人被俘;
北元王廷直属部落男女七万余人被俘;
缴获战马牲口近五万余;
所获元朝皇室印玺、器物、图书及各类物资不计其数。
仅仅北元皇帝脱古思贴木儿、太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少数人侥幸逃脱,在明军铁骑的一路追击下逃往哈喇和林方向。失去全部家当的脱古思贴木儿及其太子天保奴最后被同室操戈的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所杀,于是忽必烈一系被中断,北元宣告正式谢幕。从此蒙古高原进入了鞑靼与瓦剌分裂的局面。
随着蓝玉大军的徐徐南下班师,沿途迤逦而行的除了喜笑颜开的明军将士外,还有愁云惨雾,哭哭啼啼的北元战俘,此情此景仿佛时光倒流了二百五十年,所不同的是彼时是北归的金国大军押送着被俘的北宋宗室三千余人……
靖康耻,当年宋人之恨。如今的捕鱼儿海,却成了北元版的”靖康耻”。
历史就是如此的吊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