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人类历史有了记述以来,就有这样一个奇怪的现象:除了由史官记述的官修正史以外,在广大的民间还存在着花样繁多的野史。
杨业究竟是不是被潘美害死的?
按理说正史的编撰资料详实,又有记述经验丰富的史官写成,理应可信度比较高;野史多由民间口耳相传,是远离庙堂的素人为满足自己八卦的需要杜撰而成,却有着高于正史的知名度,成为人们对于某个历史事件的根本看法。
这种现象不论中国还是外国,都相当的普遍。
特别是在中国这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野史传说不仅情节精彩,故事性超强,也带有普遍的阴谋论观点,读之让人仿佛经历过山车般酸爽,读罢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合上书本,可能还会在心里大骂史官迂腐,只为统治阶级服务等等。
想了解一段自己感兴趣的往事,首先会在心里有一个期望,这种期望往往处于人们心中简单的善恶、对错、忠奸的对比,加之以浩瀚入波涛般的形容词和情感宣泄,更能提起自己的兴趣和对往事真相的探索。同时随着现代媒体的兴起,影视剧题材也更倾向于选择野史为蓝本,这无非加深了野史的生存空间。
但是,如果细细推敲、反复阅读,很容易看出野史传说中对于事情形容的纰漏,被夸大和篡改的点都能被找出来,虽然这个过程容易让人沮丧,但是只有这样,得到了真相也比满足一些无谓的情绪更有意义。
说到野史传说对中国人历史观的影响,就不能不说一个更严重的事实,对于还未形成历史观的人来说,历史小说对于正确历史观的扭曲作用,超过任何野史传说,以四大名著为代表的一众历史小说,用几百年的时间影响了中国人的历史观。
当然,历史小说是中国文学艺术中的重要部分,有非常高超的文学价值,但是正事由于小说的故事性结合了正史中的许多人物和故事,又具有野史传说的故事性和最朴素的价值对立,让人们更接受他们是历史的真相。
可是历史的真相往往比较残酷和单调,善恶忠奸的对立也没有那么明显,故事组成不了事实,情绪终有消散的那一天。
《三国演义》中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历史君就在这里不做表述,今天要说的,是另一个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名字——潘仁美。
我们都知道,潘仁美这个名字,出自《杨家将》,一个满门忠烈的民族英雄家庭最后被奸臣陷害,一家男人战死沙场,将军的夫人们舍身报国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有着人们愿意看到的所以情绪:爱国情感、反抗侵略的精神、中国人最重视的忠孝礼义,巾帼英雄、才子佳人,以及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和凶残的少数民族,这些故事尽出自于明代这个小说繁盛的时代,直到现在一直拥有极高的关注度。
相信中国大多数人都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杨家将的故事,为他们神勇杀敌所折服,随之而来的就是对以潘仁美为代表的“奸臣”的厌恶。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家将的故事取代了北宋那个真实的杨姓武将家族,“奸臣”潘仁美也取代了北宋名将“潘美”,成为了人们对于宋辽恩怨的代名词。
很遗憾,还真的不是这么回事儿。
潘美,北宋开国武将,历经三朝,没当过宰相,也不是奸臣,
潘美生于河北大名府,父辈就是后周的武将出身,父亲死后,潘美子承父业,成为周世宗身边的一名亲卫。
在从军之前,潘美是个风流倜傥的大名府公子,人长得帅,迷妹无数,但是心中有大巨大抱负,向建功立业,才来到当时任开封府尹的柴荣身边,从基层干起,一步一步的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将军,专管西部边境军事。
作为宋太祖赵匡胤的同僚,潘美对赵匡胤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拜,而赵匡胤同样对他礼遇有加。
陈桥兵变的时候,赵匡胤要找一个人去开封找后周宗室摊牌,逼周恭宗让位,这个任务显然是危险的,这么堂而皇之的称帝还要派使臣去摊牌,被杀的可能性很大,众人都不敢去,只有潘美愿意去。
潘美回开封的时候,后周的朝会还没有结束,潘美直接走进去告诉满朝文武赵匡胤登基的消息,每一个文臣敢出来反对,这场兵变就算成了。
赵匡胤回了开封正式建国,此时驻守陕西的袁彦也准备自立,潘美再一次单骑去召袁彦觐见,算是维护了统一,也为赵匡胤创造了一个比较安定的开国环境。
这还有一个特别的小故事,话说赵匡胤登基后去带兵接管后宫,搜出了周世宗的两个小儿子,赵普建议除掉,其他将领表示赞同,只有潘美扶着柱子不说话,赵匡胤问他:“你是不是觉得不合适?”
这话仿佛是个踢过来的大皮球,潘美知道不说话最好,于是沉默。
赵匡胤见此情景,也长叹一声:“夺人之位,杀人之子,我还是不忍心。”
人都有恻隐之心,鉴于赵匡胤没在改朝换代的时候大杀前朝大臣,这个故事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而且,这个故事的后续对此有侧面证明。
赵匡胤说完这句感叹,潘美请求抱其中一个孩子回去抚养,不作义子,只认作侄子,从此赵匡胤绝口不提此时,潘美也一辈子没有说过。
这个孩子就是后来宋真宗年间的太常博士潘惟吉。从这件事情上看出,潘美还是有仁慈之心的,他可以追名逐利,但绝不会泯灭人性。
宋朝建立后,并不是一个大一统的局面,虽然后周时期周世宗已经将中原一统,但是南方有南唐,北方有北汉,中国还是处于一个分裂割据的局面。
赵匡胤虽然对诸位武将“杯酒释兵权”,但是该打仗的时候,还是要用人,所以在平南唐的时候用了名将曹彬,灭南汉的时候用了潘美,这两位都是正直壮年的武将,都是赵匡胤统一全国的两把利剑。
而让潘美去灭路途遥远的南汉(位于两广境内),难度超过灭位于江汉地区的南唐,而且在灭南唐的战争中,曹彬是主帅,潘美是先锋,很多胜仗都是潘美一刀一枪砍出来的,曹彬北宋第一名将的军功章,必须要分潘美一半。
南部被平定后,北宋就剩下一个盘踞山西的北汉,赵匡胤又一次挂帅出征,但是没走到一半,汴京就斧声烛影了,潘美的第一次独立挂帅终于还是没成型就结束了。
赵匡胤虽然驾崩了,但是不影响潘美受赵光义的器重,统一的雄心壮志他从不比他兄长缺乏。继位不久后,赵光义就带着潘美兵发北汉,着手解决阻碍统一的障碍。
太平兴国四年,赵光义兵发北汉国都太原,首先击败了增援的辽国大军,后来又围困太原城,潘美也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和他的命运纠葛许久的人——杨业,也就是众人皆知的杨令公了,时任北汉保卫指挥使。
因为没有契丹的增援,北汉很快就被灭了,赵光义听闻杨业大名,请他任代州刺史,将刚刚拿下的太原留守之职,留给了潘美,从此两人同朝为官守备边境,也有过亲密合作,促成雁门关大捷这样的光辉历史,这对CP是北宋边境最强悍最默契的组合,要说谁想陷害谁,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随着北宋完成中原统一,再次收回燕云十六州的计划也被提上了日程,就不说石敬瑭这个儿皇帝是怎么送了十个中原屏障,实在太窝囊。
赵光义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君王,是很想把它收回来的,没有幽云十六州,就仿佛晚上在家睡觉,屋子没有门一样,可能随时都有人能进来抢你,所以趁着宋朝国力强大,士兵能征善战的时候,赵光义决定,出兵!
当然,鉴于太平兴国年间的那次高粱河之战让宋太宗的心理阴影无法解开,决定不再亲征,而是选人代自己出征,那些个开国名将们,现在也都大多作古,还得指望着活着的这三老——潘美、杨业、曹彬。
赵光义
公元986年(宋雍熙三年,辽统和四年),宋太宗兵分三路:
以天平军节度使曹彬为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水陆都都署率军取道涿州北上;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彰化军节度使米信为幽州西北道行营都部署,出雄州北上,此是东路军;
以侍卫步兵都指挥使、静难军节度使田重进为定州路行营都部署,出飞狐道北进,此为中路军;
潘美当时是忠武军节度使,为云、应、寰、朔等州行营都部署,云州观察使杨业为副都部署,出雁门关北进,是西路军。
这三路大军直接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幽州,但是只有潘美、杨业这一路比较顺利。
这次北伐,潘美所部一路高歌猛进,取得辉煌的战果,连下寰州、朔州、云州,但是曹彬在幽州岐沟关被耶律休哥击败,原本进展顺利的潘美和杨业成了孤军,只能听从赵光义的诏令回军,并要求潘美将这三州百姓迁到内地,为了保证三州百姓及时迁移,防止契丹骑兵的追击,杨业建议潘美:
“现在辽兵兵力、士气很旺盛,不能和他们交战。朝廷只是让我们护送这几个州的百姓,只需带领部队从大石路出发,先派人秘密告诉云州、朔州的守将,等到大军离开代州的那天,命令云州的部队先出发。
我的部队驻扎在应州,契丹人必然来抵抗,就下令让朔州百姓出城,直接进入石碣谷。派一千弓箭手埋伏在谷口,命骑兵在中路支援,那么三州的百姓,就能够万无一失了。”
这按理说是一个比较合适的计划,作为朱帅的潘美还没说话,有一个人却站出来反对,那就是潘美军中的监军王诜。
要说监军这个职务,就是赵匡胤为了防止武将专权特别设立的,给出征将军配一个文臣,有决策权,并监督将军的用兵。别看这个监军是个文臣,军事上好建议给不了多少,捣乱确实很在行的。
杨业提出一个好计划,却被王诜站出来控诉他畏惧不前,此时的潘美也鉴于监军代表皇帝没有说什么话,杨业被逼无奈,只能带兵主动出击,但要求潘美和王诜在谷口接应。
真到打起来,情况确实如杨业所料,契丹冲进谷中,杨业且战且退,潘美等掩护百姓撤走后,不懂军事的王诜登上瞭望台,不知道哪只眼睛看出辽兵败走,下令士兵撤走。
看到了吧,是监军大人下令撤走的,不是潘美。
潘美作为主帅,虽然有调兵之权,但是宋军中监军的作用,有时候将军也没有办法启及,没办法,潘美撤走了,杨业孤军逃不出契丹大军的围堵,战败被俘,三天后绝食而死,不是撞碑而死。
退兵还朝后,赵光义听闻杨业战死大为震怒,潘美被连降三级,授检校太保,次年任真定知府。杨业之死对于潘美的打击还是很大的,他第二年就死在了任上,时年67岁。
正史明说中的潘美,和野史小说中的形象,真的是差距太大,后世名家对他的评价,也都是趋于正面的。明太祖朱元璋曾评价说:“如汉陈平、冯异、宋潘美皆节义,兼善始终,可以庙祀。”
明朝学者黄道周也有言曰:“潘美丈夫,羞称碌碌。宋祖开基,美为力戮。袁彦谕归,峒蛮征伏。擒鋹送京,数万斩获。同下江南,其功更足。上征范阳,幽州以属。美善守之,屯兵积粟。再破辽兵,徙民入腹。不意辽兵,突攻陈谷。杨业战亡,降秩削禄。试问功名,是荣是辱。”明清两代的学者都有客观的分析。
杨业之死,潘美确实有责任,但这是宋朝以文制武的产物,并不是潘美有意陷害的结果,小说演义将潘美算作奸臣贼子,实在是有违于历史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