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崇祯年间,年方20的秦淮名妓柳如是不胜众多公子名士的追逐和纠缠,曾公开宣称,非才学如钱牧斋者不嫁。钱牧斋即钱谦益,江苏常熟人,明万历进士,官至吏部侍郎,是当时公认的诗坛领袖、开风气之人。年过半百的风流诗人听说柳如是的话,得意洋洋,调侃道:“天下有如此爱才之女子,我也非作诗如柳如是者不娶。”调侃归调侃,两人毕竟年龄相差30多岁,一个是家有一妻二妾的白发老翁,一个是正当妙龄的风尘少女,身份、地位不啻天上地下。但是世事难料,若干年后,他们果真同拜天地,结为夫妇,共同演绎一曲白发红颜缠绵悱恻的情爱悲喜剧,让世人唏嘘不已。
名妓柳如是与钱谦益的传奇感情
一
浙江嘉兴人柳如是从小父母双亡,沦落风尘,饱受人世间的辛酸和屈辱。但她天生丽质,又擅长写诗绘画。聪明的她知道自己终究会年老色衰,“门前冷落车马稀”,便开始在蜂拥而至的客人中,物色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几经周折,选中了钱谦益。她认为钱有名望、才学和势力,尽管仕途不顺,或许还会被重新起用,入阁拜相,是改变自己命运的理想人选。主意已定,便大胆实施蓄谋已久的求爱计划。
崇祯十三年(1640)十一月的一天,柳如是女扮男装,乘一叶扁舟前往常熟。她把小舟泊在桃花涧下,然后坐一顶青布便轿,直奔城东钱谦益家宅——半野堂。得门人通报,主人以为是寻常访客,托故不见。第二天,柳如是又派人将刚写成的一首诗送至钱府,诗里微露色相。谦益看后大吃一惊,急忙叫来门人刘富询问:“昨日来客是男是女?”刘富回答:“是一方巾儒服的男士。”
钱谦益愈加怀疑,立即乘便轿赶到河埠头,见到的却是一名娇艳美丽的女子,于是邀至府中热情款待。双方互通姓名,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柳如是很快献上七律《庚辰仲冬,访牧斋于半野堂,奉赠长句》:“声名真似汉扶风。妙理玄规更不同。一室茶香开淡黯,千行墨妙破溟濛。竺西瓶拂因缘在,江左风流物论雄。今日沾沾诚御李,东山葱岭莫辞从。”诗歌以东汉著名学者马融比喻钱谦益,称赞他洞达禅理,既有“千行墨妙”的高超文字,又有“江左风流”的王佐之才。结尾则委婉表白,自己愿意如捧瓶持拂供奉菩萨的侍女,与诗人相伴一生。
10多年来,钱谦益官场受挫,怀才不遇,常常以“山中宰相”谢安自比,做梦都想步他的后尘,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柳如是不愧为风月场上的高手,善于识人知人。这样的诗句自然让主人觉得字字珠玑,句句熨帖。钱谦益感到眼前的美人便是自己心仪已久的知音,思索片刻,也提笔酬唱一首《柳如是过访半野堂,枉诗见赠。语特庄雅,辄次来韵奉答》。诗云:“文君放诞想流风,脸际眉间讶许同。枉自梦刀思燕婉,还将抟士问鸿蒙。沾花丈室何曾染,折柳章台也自雄。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从。”诗歌借汉代卓文君、唐代薛涛比拟柳如是,赞美她的才华和美丽,明确回应你情我愿的心迹。
这次会面后,钱谦益急令家人另筑新楼,10天之内完工,以柳如是“我闻居士”之号,命名为“我闻室”,让她暂居。以后,两人每日在我闻室诗酒酬唱,调情打趣。又一起遍游常熟风景名胜,或虞山探幽,或尚湖泛舟。赋闲半野堂的钱谦益感到,很久没有这样轻松愉悦了。他生命的大部分时光都消磨在失败的官场角逐之中,深深浅浅的皱纹爬满了他的前额和眼角,晚年能够有一位既年轻貌美,又富有学识才情的女人陪伴左右,解脱荣辱忧患和精神苦闷,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再也离不开柳如是了。
那时钱柳尚未成婚,他们在我闻室的同居生活不合礼教。柳如是深知自己的狂放举动,必然会引起钱谦益原配陈夫人及妾朱氏、王氏等人的不满,一直未敢去钱府拜谒。次年元旦,钱、柳相约离家出游,在苏州、嘉兴、松江等地尽情地游玩一个多月,定下在松江舟中成婚的计划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别而去。
二
这年六月初七,钱谦益柳如是终于迎来了大婚之日。当时钱60岁,柳24岁。
明末社会风俗和道德标准,士大夫涉足青楼楚馆、狎妓纳妾,被看作是风流韵事,但要以大礼婚娶妓女,则是伤风败俗、悖礼乱伦之举,被视为洪水猛兽。钱谦益爱柳心切,全然不顾世俗偏见和礼法名器,坚持用大礼聘娶。
合卺之礼被别出心裁地安排在一艘画船上举行。松江士绅百姓纷纷赶到岸边看热闹,人声鼎沸,笙鼓喧天。钱谦益峨冠博带,在鼓乐声中快步登上画船,牵出新娘柳如是。忽然,岸上骚动起来,一群人左拥右挤,还朝着画船大声叫骂。钱谦益走到船头,听到有人高声责问:“原配尚在,就以匹嫡之礼娶妓,成何体统?”旁边有人起哄,有人嘲笑,一片混乱。他不屑地瞥了一眼,转身吩咐船工开船。岸上围攻嘲骂之声愈来愈响,无奈船已慢慢离开码头,有人拾取石块砖瓦投向彩船,一时间瓦石如雨,船头一片狼藉。钱谦益全然不顾,依然喜孜孜地写他的《合欢诗》。婚礼毕,柳如是如愿成了继室夫人,钱谦益吩咐家人一律叫“夫人”,不得称为“姨太”,而自己敬称“河东君”。
新婚之夜,夫妻俩沉浸在甜蜜幸福之中,少不得一番嬉戏打闹。钱谦益凝视着如花似玉的新夫人,喜不自胜。如是问:“相公爱我什么?”答:“我爱你乌个头发白个肉。那么你爱我什么?”如是乖巧伶俐地应声而答:“我爱你白个头发乌个肉。”说罢两人相视大笑。把自己比作肤黑而又做宰相的王安石,如此戏谑逢迎,自然令自负相才的钱谦益心花怒放,柳如是在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份可爱和知心。他不免拿新旧夫人做比较,觉得以前宠爱的王姨太,至多算个恃色之宠的平常女子。崇祯初年,他官复礼部右侍郎,兴致勃勃地穿戴整齐,准备启程赴京,随口问一旁服侍的小妾王氏:“我像个什么官?”王氏斜睨着眼晴打趣道:“像个捉鬼的钟馗。”他认为此言不吉利,心中老大不快,那次进京果然不顺,因受小人攻击而罢官,便迁怒于王氏,将她打发回了娘家,可怜王氏因一句戏言而获罪,从此便将自己关在一座小楼上郁郁而终。
为避开家庭纠纷和矛盾,婚后柳如是提出,不入本宅而另辟新窝,钱谦益欣然答应。但那几年吃了一场官司,迎娶新人又花了大笔银子,建筑新居的费用一时难以凑齐,钱谦益不惜出卖家藏的传世孤本宋刊前后《汉书》,得白银一千两,在虞山北麓盖起绛云楼。新楼建成后,夫妇俩相偕搬入居住。此楼共有五楹三层,楼上两层为藏书室,珍藏着主人一生搜罗购置的大量善本古籍。楼下为客厅、卧室、书房及客房。钱谦益不无得意地炫耀说:“我老而穷,但藏书可谓富矣!”自此,两人在绛云楼内题花咏柳,浏览史书,校勘典籍,日子过得充实而温馨。钱谦益每得佳句即示夫人,而击掌之间,柳如是答诗已成。有时柳诗先成,谦益必冥思苦索,欲超过夫人,待相互出示,往往伯仲难分。时人评论,谦益诗文“气骨苍峻,虬松百尺,柳未能到”,但柳诗“幽艳秀发,如芙蓉秋水,自然娟媚,宗伯公(谦益)时亦逊之。于是旗鼓各建,闺闼之间,隐若敌国云”。
然而好景不长。钱氏夫妇悠闲风雅的隐居生活,很快被烽烟炮火所打断,他们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
三
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李白成农民军攻占北京,崇祯皇帝朱由检走投无路,上吊于煤山,明朝统治宣告灭亡。但留都南京仍安然无恙,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福王朱由崧即位,于次年改元弘光,史称南明。
南都新立,百废待兴。这年六月六日,钱谦益时来运转,被南明小朝廷授予礼部尚书。此番复出,令他喜出望外,不仅实现了15年来重列朝班的梦想,而且官升一级,由原来的侍郎官跃升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七月十五日,他踌躇满志地带上柳如是赶赴南京就职。他们乘官船到苏州,取道大运河北上。途经丹阳境内,钱谦益特地雇一头毛驴,作夫人的代步工具,开玩笑说:“请夫人上坐,待下官替你牵辔执鞭!”柳如是骑上驴背,他牵着毛驴大步往前走,说:“夫人这副装束,就是活脱脱一幅《昭君出塞图》哩!”丈夫长期隐居林下,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欣喜之情难以抑制,想到这些,柳如是也由衷地露出了笑脸。
然而,钱氏夫妇的喜悦并未持续多久。他们很快意识到,情况远没有想象的那样乐观,在国家内忧外患之时,弘光帝昏愦无能。阉党余孽马士英、阮大铖树党营私,把持朝政。钱谦益身为东林党魁,本与阉党势不两立,但为了入阁参机,竭力巴结马、阮。他错误地认为,自己是文坛领袖。阮大铖为编曲高手,撇开党争分歧,他们或许有合作的可能。于是。在家中设宴招待阮氏,还特地让柳如是出面作陪。宴会上,傲慢的阮大铖被柳如是逼人的美貌和出众的才华所折服,为讨美人的欢心,将一顶价值千金的珠冠赠送给她。钱谦益让夫人奉酒致谢,并命她靠近阮氏落坐。钱的行为遭到朝野正直之士的鄙弃和斥骂,但他我行我素,于同年十月上奏《严内治定庙算振纲纪惜人才疏》,露骨地为马士英歌功颂德,又称誉阮大铖为“慷慨魁垒男子也”。
就在南明君臣醉生梦死、争权夺利之时,局势却在一天天地恶化。李自成占领北京不久,本想投靠农民军的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为爱妾陈圆圆“冲冠一怒”,竟投降清廷,并引清兵入关。次年五月,清军突破长江防线,一路杀向南京。弘光帝携爱妃及亲信冒雨出逃,阮大铖等也溜之大吉。南京城顿时陷入恐慌混乱之中,钱谦益和群臣急商“战守之策”,争论的结果只有一条路——投降。
眼见国破家亡,柳如是力劝丈夫为国殉节,谦益佯装答应,遍告亲朋故旧,又率家人载酒泛舟尚湖,声明将效法屈原,为国赴难。可是,直到夕阳西下,他凝视着西山风景,伸手摸了摸湖水,嗫嚅道:“水太冷了,怎么办呢?”终于没有投湖。
柳如是仍不死心。一天,她吩咐家人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宴,自己盛妆丽服等候丈夫退朝归来。酒宴上,她殷勤地为丈夫斟酒夹菜,绝口不提时局和朝政。酒过三巡,她恭恭敬敬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神色庄重地劝道:“眼看大厦将倾,国将不国,您是大明的重臣,只有以身殉国,才能保全名节,流芳百世。”听罢此言,钱谦益面色惨白,默然无语。他感叹自己一生坎坷,虽名扬天下,却生不逢时,仕途不昌,平生唯一惬意的是花甲之年得到柳如是这一红颜知己。而今,大明江山被一群奸佞小人弄得百孔千疮,以死殉国,固然能青史留名,可自己幸福的家,风华绝代的夫人,难道也要伴随衰败的大明江山灰飞烟灭吗?
钱谦益的犹豫和胆怯,令柳如是十分失望,她疾步冲向栏杆,欲投身院中荷花池自尽。情急之中,钱谦益一把抱住妻子,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过了几天,清军进入南京,钱谦益以南明礼部尚书的身份率百官前往郊外出席迎降仪式。《清史稿》记载:“顺治二年豫王多铎定江南,谦益迎降。”不久谦益奉命赴京受职。无论丈夫如何劝说,柳如是均拒绝随往,决不做降臣的命妇。
抵京后,自谓清朝大功臣的钱谦益并未被重用,只授予礼部右侍郎,充修《明史》副总裁。冷曹闲局,令他心灰意冷,开始后悔不该变节投降,落得千秋骂名。不到半年,他以老迈多病为由,乞求归里。
回到南京家中,钱谦益听到柳如是不贞和淫乱的消息。原来,自他北上后,原配陈氏和柳如是两派内讧,儿子钱孙爱告发柳如是与情人郑某苟合,柳如是不依不饶,死不承认,而郑某已送至县衙大牢。钱谦益内心虽然十分懊恼,但对柳如是红杏出墙的传闻,不敢、也不愿相信。在国破家亡的关键时刻,她表现的凛然正气和高尚节操,实在令钱谦益感到汗颜,即使儿子揭发属实,与自己失节降清相比,她的失贞于己也算不了什么。于是,他一面安慰如是,一面厉声警告儿子:“为父非柳夫人不活,杀柳夫人即是杀父!”有钱谦益撑腰,风波很快平息下去。
秋天,钱柳双双回到常熟老家。一天,两人同游当地名胜拂水山庄,钱谦益见池水清澈,欲下水洗足,柳如是戏谑道:“此沟渠水,怎比秦淮?夫君何来如此雅兴?”一句话便戳到丈夫的痛处,钱谦益又羞又窘,喃喃地说:“要死,要死,索性一死皆了!”柳如是不满地说:“相公乙酉城破之日不死,今日却要死,不也太晚了吗?”夫人的轻蔑和冷漠,让钱谦益无地自容,而外界对其投靠阉党余孽、舰颜仕清两件事,更是口诛笔伐,嘲讽挖苦之声不绝。在两年多时间里,他不敢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写入诗歌,载于文集。
四
在老家仅仅过了半年多平静生活,钱氏夫妇又忽然大祸临头。
一天,清朝江南行辕衙门官吏登门,将钱谦益镣铐加身,押送北上。钱氏一族无人敢管,儿子钱孙爱吓得面无人色,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柳如是正卧病在床,闻讯即“蹶然而起”,向监押官提出:“想要带走相公可以,但我必须与他同行,否则就死在你们面前,再将他押走。”监押官见这个病妇态度异常坚定,怕惹出麻烦,便答应了她。柳如是简单收拾好行装,匆匆随夫上路。有妻子的陪伴和护持。谦益心里踏实了许多。
这次被捕,是受了卢世、谢陛案的牵连。山东德州人卢世(氵隺)为明天启年间进士,官至监察御史。李白成农民军占领北京时,他联络谢陛等人聚众与农民军作战。后清军入关,让其进京受官,遭婉言拒绝。钱谦益进京或返乡,途经山东多次受到卢的热情款待。他仰慕钱谦益的才学,见面必向其请教问益。后来,卢、谢被人诬告私藏兵器。清廷对其不肯进京受官本来就颇怀疑,遂借“私藏兵器”之名,将其缉拿法办。官兵搜查卢宅时,发现有钱谦益的手札和诗稿,就把钱视为同伙而拘捕。在狱中,钱谦益自认为凶多吉少,便含泪吟咏诀别诗数首。
柳如是进京后,多方奔走,设法营救。一面用重金贿赂清廷大员梁维枢等人,一面恳求正直之士为卢、谢申冤。到了冬天,此案真相大白。钱谦益被关押40天后获释。危难之中见真情,钱谦益对夫人更加刮目相看,在正室陈氏还健在的情况下,公开称如是为“贤妻”。
卢、谢私藏兵器案结束不久,钱谦益又因黄毓祺起兵反清案牵连,关入金陵狱中。
江阴人黄毓祺是钱谦益的旧友。顺治初年他在海上举兵反清,从舟山群岛进发,准备溯长江而上,攻克常州等地。钱谦益曾主动与其联络,资助其招募义军,还让柳如是亲赴海上犒师,帮助筹集兵饷。第二年,黄毓祺不幸兵败被俘。部属招供钱谦益曾在家中留宿黄毓祺,并资助其招兵买马。钱谦益遂被江南总督马国柱抓获,投入监狱。
危急关头,柳如是再次挺身而出,不顾产后身体虚弱,上下活动,鼎力相救。除继续求助权要梁维枢等人外,她采取双管齐下的策略:先派人恫吓告密者,迫使其连夜逃走而无法出面作证;再说服已定死罪的黄毓祺,坚决否认。黄得知行刑日期后,作绝命诗坐死狱中。这样一来。既无原告也无证人,对钱谦益就无法立案。为避免露出破绽,事先买通狱吏,以黄因服刑过重而亡上报,狱吏也无须承担责任。与此同时,一些留在南京的明朝遗民,同情钱谦益因反清复明而下狱,通过各种关系向朝廷大员说情开脱。最后,马国柱“以谦益与毓祺素不相识”上报朝廷,了结此案。钱谦益又一次死里逃生。回到家中,他感慨万端,竟称如是为“孺仲贤妻”。经此一劫,夫妇俩的感情更加炽热。
五
斗转星移,转眼到了康熙三年(1664),钱谦益年届83岁,因患病而卧床不起,面对凄凉衰败的家境,忧心如焚。他担心自己一旦撒手西归,家门内讧不可避免,娇妻弱女就会因失去庇护而落难。
自柳如是嫁人家门,受到他的百般宠爱和呵护,家政、财权统统交给她掌握,失宠的原配陈夫人及妾王氏、朱氏,便对柳如是恨之入骨。钱氏族人也担心,谦益一死,财产会落入外姓人之手。现在陈夫人虽然已死,但钱氏族人和姻亲趁钱谦益病重,纠合原陈夫人一派成员,每日堵门叫骂,逼迫柳如是交出家中财产,还扬言要把柳氏母女赶出家门。
正在这时,盐台顾某慕钱谦益文名,答应给润笔一千两白银,为其作文三篇。钱谦益心中大喜,这不仅能解决自己的丧葬费用,还可以让柳氏母女维持一段生计。其时他已无法执笔,便急忙派人请同邑陈某捉刀代笔。可是,当陈某写就的三篇文章念给他听后,他连连摇头,很不满意。无奈之下,只好恳请来访的忘年好友黄宗羲帮忙。黄略显推辞之色,谦益命人将他反锁于书房内,硬要他连夜完成三篇文章。又让人将文稿大字誊抄一遍,取来伏枕而读。读罢,击掌赞叹,叩首称谢不已。
这年五月,钱谦益带着满腹的牵挂和留恋,离开了人世。柳如是母女在灵前放声恸哭,悲伤欲绝。
钱谦益尸骨未寒,族人钱朝鼎、钱曾等临门勒索。钱曾狮子大开口,伸手便要银子三千两。柳如是悲愤地说:“夫君归田后,写字卖文为生,哪里有积蓄?我一弱女子,何处去取三千两白银?”
过了几天,钱曾等人又来要钱,还让柳如是招待吃饭,声称“今日银子定要到手,否则不走。”柳如是强压怒火,从容应付。她已安排好女儿后事,准备以死相拼,便平静地说:“请稍等一会儿,让我去取钱来。”说毕,上楼入室,取腰带自缢而亡,年仅46岁。
钱柳去世相距近月余,可谓同时而死。柳如是过人的胆识和才情、临终时节烈果敢的行为,令人感慨难忘。三百多年后,史学大师陈寅恪毕十年之功,完成皇皇八十万言的《柳如是别传》,以纪念这位具有民族气节的绝代名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