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3月,陕西临潼出土了一件西周早期的青铜器—利簋,由于利簋上镌刻了武王伐纣的第一手信息,因而也被称为武王征商簋。
根据利簋上的铭文显示,周武王在甲子日早晨与纣王大军交战,不到一天时间就灭亡了商朝,印证了《尚书·牧誓》中所载的“时甲子日昧爽,王至于商郊牧野”。
显然,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牧野之战仅仅进行了不到一天就结束了,统治华夏500余年的殷商王朝在顷刻间轰然倒下。让人不解的是,牧野(今河南卫辉)只不过是朝歌(今河南鹤壁一带)以南的一片开阔地,而朝歌也只是商朝都城—殷的一个陪都或者卫星城。
商朝历史上迁都频繁,直到商王盘庚在位时,才将都城确定在了殷,也就是现在的安阳殷墟,纣王继位后,又在殷以南修建了一处政治和军事重镇—朝歌。
商纣王只在牧野败了一仗,为何就匆匆自尽了?
换言之,牧野之战只是商周两军在距离殷墟直线距离200里外的一场战役,也是纣王抵挡周军北上所设的第一道防线,那么为什么纣王只在牧野输了一场,就匆匆自尽身亡了呢?
合理的解释是商朝的主力在牧野被悉数歼灭,纣王已无继续抵抗的资本。但如果我们翻阅史书记载,就会发现这个解释存在诸多漏洞。
首先,古代灭国(灭族)大战只打一场的情况十分罕见。
黄帝战蚩尤九战而不胜,最后才在涿鹿击杀了蚩尤;商汤灭夏,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刘邦灭秦,也是先后攻破析、郦、武关,又在蓝田击败秦朝最后一支主力后才兵临咸阳。至于后世王朝覆灭时迁都再战的案例则比比皆是。
其次,商军的实力远在周军之上。
商朝以武立国,王畿设“王族”军(警卫部队)以及“多子族”、“三族”、“五族”等王室嫡系部队,外出征战时还可随时征调诸侯、方国军队。据甲骨文记载,早在武丁时期,商朝对外用兵的兵力一次就能达到1.3万人。
而西周鼎盛时期设“殷八师”和“西六师”,每师兵力2500人,合计3.5万人,注意,这是西周据有天下后的鼎盛时的兵力,武王伐纣时,周还只是西部一个邦国,彼时的周人自称是小邦周,称宗主为大邑商,其兵力远远逊色于殷商,而且是劳师远征。
事实上,文献中均提到纣王的兵力也远多于周武王。如《史记》说“纣发兵七十万以距武王”,《诗经》提到“殷商之旅,其会如林”,《逸周书》也说周武王“斩首馘耳者17万多人”。
无论是七十万还是十七万,均是后世夸大之词,如此大兵团军事作战,要到战国时期才会出现。但文献所反映的基本事实却是一致的,即:纣王的兵力是远多于周武王的(《吕氏春秋》说武王虎贲三千,《史记》说周武王还有甲士四万五千人)。
第三,牧野之战殷商主力并未彻底覆灭。
牧野之战失利的主要原因,无外乎殷商主力远在东夷、前线商军临阵倒戈等几个原因,这里我们暂且先不论。周人在牧野之战获胜后曾有过如下文字记载:“武王遂征四方……俘人三亿万有二百三十”,《逸周书》这段原本用来夸大周军战绩的记载,却折射出直到都城失陷后,商军依然在抵抗的事实。
解放战争时期王耀武曾有句名言:“就算是五万头猪,抓三天也抓不完”。周武王仅在不到一天时间内就彻底歼灭殷商主力,显然不符合当时的客观条件。
事实上,就在周武王死后,殷商故地还爆发了大规模的反周叛乱,周公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彻底平定,这既说明了殷商依然具备较强的实力,同时也表明,殷商遗民对商朝依旧怀有感情,而非像后世儒家所描绘的那样欢迎周人对自己的拯救。
那么接下来我们再回到上文中的疑问:在殷商还掌控有大片疆域具备一定实力的情况下,为什么仅仅在牧野输了一场纣王就放弃了继续抵抗,反而匆匆回到鹿台自焚而死了呢?
《吕氏春秋》透露了第一点原因。
“武王至鲔水,殷使胶鬲候周师……武王曰:‘吾已令胶鬲以甲子之期报其主矣’”。武王伐纣时,胶鬲曾在鲔水迎候,周武王则将交战的日期“甲子”如实告知,要求“报其主”,这里的“主”显然不是纣王,而是指派胶鬲前来的幕后主使,此时的胶鬲已经充当了西周的内应。
《国语》曾言:“胶鬲比而亡殷”。三国著名史学家韦昭也一语中的:“胶鬲佐武王以亡殷也”。
早在武王继位之初,忠于殷商的伯夷、叔齐就在西周意外撞见了胶鬲在与周人盟誓,周武王许诺胶鬲“加富三等,就官一列”,而纣王的庶兄微子启(即后来的宋国国君)则“世为长侯,守殷常祀”。
此外,在抵达牧野之后,周武王十分自信地告知周军:“不得暴杀纣师之奔走者,当以为周之役也”。长途行军未作休整的周武王,似乎提前就能预知商军会有“奔走者”。
显然,牧野之战商军的突然溃败,绝非所谓的奴隶、囚徒临阵倒戈,而是殷商贵族与周军的里应外合,这也解释了为何周军在遭遇雨雪,士族大量病倒的情况下,周武王不顾军师反对执意要在甲子日抵达牧野的原因,因为这是他与殷商内部反纣势力的约定时期,而这个内应不是别人,正是后来封赏高于胶鬲的微子启。
考古发现披露了第二点关键信息。
上文已述,周武王伐纣大军在渡河后,由南向北迫近殷商都城,纣王牧野失利后,至少还有朝歌、殷两处防线可守。但据殷墟近90年来的考古发现显示,这处殷商时期的重要都邑,居然没有外城墙。
社科院驻安阳考古工作站的杨锡璋教授曾下过定论:“我觉得安阳发现不了城。殷墟的布局基本上是清楚的,始终未见到城的踪迹”。
都城没有军事防御设施,让纣王很难凭城据守,此时他的选择只剩下两个:一是退守朝歌(朝歌考古发现有城垣),二是在殷郊再来一次牧野之战。
但殷商内部的反叛贵族,彻底断送了纣王继续抵抗的可能性。银雀山汉墓出土的先秦本《六韬》残卷记载了这样一个细节:“先涉,以造于殷。甲子之日,至牧之野。举师而讨之。纣城备设而不守。”
原本计划在牧野阻击周军的纣王猛然发现,商军内部出现周人的内应,内应不仅带着周军倒戈相向,而且打开了其身后朝歌城的军事防御体系,导致城邑“设而不守”,处于包围之中的纣王只得匆匆赶往附近的鹿台,以自焚这种壮烈的方式与自己的王朝一同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