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九年(1883年)十一月,凛冬将至,清朝首富胡雪岩迎来了他人生的至暗时刻——金融危机、股市崩盘、生丝暴跌、权力绞杀…整个时代都在抛弃胡雪岩,这位大清首富破产的命运,已经天注定。而随之葬送的,是洋务运动和晚清的回光返照。
挤兑对一个钱庄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更要命的是,当时的上海,也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金融危机。
创办于1872年的《申报》,记录了信源钱庄、利康钱庄等钱庄纷纷倒闭的情景。有时候一天就爆出了两大钱庄倒闭的消息。到10月22日,当时总部在杭州,与胡雪岩的阜康钱庄齐名的德馨钱庄也倒闭了。
胡雪岩破产的历史真相:金融危机、股市崩盘、钱庄倒闭、官场争斗
钱庄为什么会倒闭?因为钱庄没钱了,当时的有钱人,对购买新股非常积极,“每一新公司起,百人争购之,以得股为幸”。
白银都换成了股票,正如《申报》的报道中说:“买卖股份之旺,几于举国若狂。”
一下子垫付了八十万两白银西征还款,加上淮系官员的挤兑,胡雪岩的钱庄面临资金链断裂危险。胡雪岩不得已,将自己囤积的15000包生丝贱卖给了怡和和天祥洋行,又从汇丰银行拆借10万两白银,但这些钱远远不够。
胡雪岩豁出去了,他套上御赐的黄马褂,带着一百多个拿来福枪的家丁,还有装箱子的马车,气势汹汹去上海道府衙找邵友濂催债。
赶到上海时,已是正午,胡雪岩的家丁武六拍了半天的门,邵府一位穿着黑色马褂的驼背管家打开门,咳嗽了两声,道:“我们家老爷不在,回老家探亲去了,十天半个月才回府呢。”
胡雪岩知道邵友濂在上海,只是对他闭门不见,很是恼怒。但恼怒归恼怒,上海洋人租界林立,胡雪岩不可能真让家丁攻打上海道的府衙,这就是造反了,诛杀九族的大罪,十个左宗棠也保不住他的脑袋。
胡雪岩还算精明,他掏出一本账本和十两银子的利事,一起交给邵府那驼背的管家,道:“麻烦你将这账本,亲手交到你们家老爷手里。并告诉你家老爷,这账本只是前些年的数目。”
邵府那驼背管家拿了银子,便进屋将胡雪岩的账本交给了邵友濂,邵友濂当时正在正堂和盛宣怀喝六安瓜片茶,一脸谄笑问盛宣怀道:“下官怕盛大人喝不惯西湖龙井,特意找人去买了一点中堂大人家乡的茶叶,大人感觉怎么样?”
盛宣怀取茶杯在手,品了一口,笑道:“邵大人,这茶初喝起来,有点苦味,但细品来,又是苦中有一股甘甜。邵大人的官运,恐怕很快就苦尽甘来呀。”
驼背管家来报告了胡雪岩带人来的消息,还将账本交给了他,转述了胡雪岩的话。
邵友濂打开账本一看,惊得满头大汗,那里面全是胡雪岩给他送钱的账目,一笔笔款项的日期、数目,送钱的人,送钱的时间,地点,都一清二楚。
胡雪岩成为商界偶像,主要就是凭借对官员的公关。除了黄马褂、红顶子等政治荣誉外,政府公款的代理权,成为他获取低成本巨额资金的主要来源,所以他对邵友濂也没少下血本,邵友濂贪污的钱,足够杀头了。
胡雪岩会将送给官员的钱每一笔都记账,但很少拿出账本示人,这一次是迫不得已,做好了要和邵友濂翻脸的准备。
盛宣怀猜到了胡雪岩账本中的秘密,便让邵友濂将账本交给他。
邵友濂汗如浆出,不愿给,吞吞吐吐,道:“这…盛大人…”
盛宣怀笑道:“放心,邵大人,天气冷了,我只是手心有些凉了,需要拿这账本烧了取暖。”
邵友濂赶忙吩咐下人取来一盆炭火,蓝色的火苗在微风中摆动。
盛宣怀果然看也没看,就把这本账本撕了烧成灰烬。
青烟屡屡,邵友濂大汗淋漓,盛宣怀道:“这世道还真是刻薄,商人还真是龌蹉,不过是送了一点钱,还用得着记账?邵大人放心,等朝廷要抄胡雪岩家时,本官一定让你去。”
邵友濂点点头,这才放心了,道:“胡雪岩这卑鄙小人,下官到时候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胡雪岩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邵友濂还是闭门不见,他只好带人空车而返。
最后,胡雪岩一咬牙,使出了杀手锏——女人。
胡雪岩把第四位小妾月娥叫到自己的房中。那月娥是胡雪岩“杭州十三妾”里比较宠爱的一位,以前是上海巨著名的徽派戏子,上海道邵友濂一直垂涎,但没抢过财大气粗的胡雪岩。
月娥年方二十六,外号“赛西施”,长得眉清目秀,内心却骚动不已。她刚开始以为胡雪岩要临幸自己,特意梳妆打扮了一下,穿一身绣牡丹的旗袍,摆着水蛇腰就来到了胡雪岩的面前,旗袍下面什么都没穿,光滑如玉。
胡雪岩还闻到月娥身上一股茉莉香粉的味道,有点动情,问月娥道:“你跟着老爷我多久了?”
月娥轻声细语回答道:“八年了,老爷问这个干什么?”
胡雪岩继续问道:“这八年来,老爷我可曾亏待你?”
月娥说:“没有!”
胡雪岩说:“现在老爷我有难,需要你帮忙。”
月娥说:“老爷跟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吩咐一句就是。就算赴汤蹈火,妾身也在所不辞。”
“好!”胡雪岩命人将她的的衣服全扒光,然后裹上丝绸,像给皇帝送侍寝的妃子一样,派人抬到了邵友濂的府上。
这一招美人计,果然有效,邵友濂终于开了府邸的后门,把胡雪岩的爱妾接进去了。
不过邵友濂没有色令智昏,他去请示了一下盛宣怀,说:“胡雪岩这小妾都没穿衣服,娇滴滴的太诱人,就这么送回去?”
盛宣怀一笑,道:“都说上海人精明,懂得算计,邵大人在上海这么多年了,也应该是聪明人,你自己选吧,想要一夜风流也可以;或者再等些日子,胡雪岩破产了,她就一辈子都是你的人了。”
邵友濂当然不傻,第二天早上就把美人原封不动送出府!
胡雪岩无计可施,在上海遍访票号的朋友求援。但是“情不够时,钱可以来凑”,钱不够时,那帮朋友们就只剩下“呵呵”了,他们拿着当天的《申报》,指着上面的消息给胡雪岩看,说:“胡大人,报纸上都说了,你卖生丝亏了千万两白银,还花钱如流水娶了几十个姨太太,你破产了,我们家小业小,全部借给你,恐怕也无能为力呀”。
胡雪岩长叹一声“有钱身后一群狗,没钱社会路难走”,打道回府,贱卖了他的核心资产:杭州胡庆馀堂,但这中药堂的钱,对于庞大的取钱队伍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西征饷银未到,投资和贷款放出去一时收不回,当年胡雪岩买的开平煤矿和轮船招商局这些“牛股”,因为金融危机,现在都“熊”到了底,开平煤矿股价从开盘的260两开始跳水,先是下跌到70两,最后跌至29两,招商局股票也从200两跌至34两,跟垃圾股没什么区别,最可怕的是,被深度套牢,变不了现钱。
胡雪岩只好亲自跑到宁波,苦口婆心说服当地的债权人宽容时限,但此时,风声四播,取存款者云集潮涌,胡雪岩欲哭无泪,走投无路,只好去上海滩上借山西票号与洋行的高利贷。没想到,盛宣怀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在上海地界的票号与洋行,竟然都不借钱给胡雪岩。
挤兑持续了七八天,杭州的阜康钱庄关门,随即引发雪崩效应,全国各分号同时受到挤兑,京城、镇江、宁波、福州、湖南、湖北等地的阜康分号像多米诺骨牌随即倒塌。
很快,顺天府尹毕道远等人上了一道密折,告知朝廷京城阜康银号倒闭的消息——《阜康商号关闭现将号伙讯究各折片》。
李鸿章还没开口,在阜康钱庄存了巨款的王侯将相眼看钱庄就要垮了,就急红了眼,比如,写日记的翁同龢,在他的私人日记里,说有他自经手的“圆通观粥捐公项六千两”。还有时任户部尚书王文韶,曾接到朋友来信,要他帮忙从阜康银号中索回所存的近2000两银子。这些人纷纷跑到慈禧太后面前哭诉,说商人见利忘义,钱庄动荡,弄得民不聊生。
胡雪岩无路可走,跑去江宁的两江总督府抱着左宗棠的大腿哭诉:“左大人,我胡某人一生在商海里沉浮,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从来没为钱发愁过,但这次市面太坏,对手太狠,大祸临头,我不晓得怎么才能脱身,只好来找你了。”
左宗棠打仗在行,对钱财一向没啥概念,他问胡雪岩:“你一向不是说,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吗?怎么现在倒为钱发愁了?”
胡雪岩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也拿不出现钱来了。各种催债的人,像是孤魂野鬼一样缠着我。”
左宗棠一听,自己也顿时瘫坐在太师椅子上,他家族的钱也都是存在胡雪岩的阜康钱庄里,随时取用。
左宗棠想了很久,想起了朋友张之洞,便让胡雪岩去找张之洞帮忙。
当时的商场离不开官场,官场同样离不开商场。每一个成功的高官背后,都有一个商人,左宗棠背后是胡雪岩,张之洞的背后,是山西协同庆票号的老板刘庆和。此时协同庆已开业将近30多年,在北京、天津、南京、上海、汉口、长沙等处设有多处分号,在山西票号中,实力仅次于日升昌票号。
胡雪岩就像溺水时抓了一根稻草,也不管有用没用,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带着左宗棠的书信就跑去广州的两广总督府找张南皮。
此时的张之洞,已经不再是当年头脑发热的愤青。而且张之洞当初一直主战,举荐的广西布政使徐延旭所率军队在抗法战争中配合不力,打了败仗,徐延旭被李鸿章撤职查办,张之洞本人也因荐徐延旭不当而交部察议,相当于停职等候处分,在这期间,他还在慈禧太后决心要与法国议和时,接连电奏朝廷要求缓期撤兵,被李鸿章严加斥责。他自身难保,不愿意蹚浑水。
胡雪岩病怏怏回到了杭州,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他想起四十年前的一件事,当时是寒冬,他还是钱庄里的小学徒,又一次奉命到钱塘江南岸的萧山县收一笔账款,账款没收到,自己口袋里有限的盘缠却在酒馆里参与投骰子的赌局,输得只剩下十个铜子,结果祸不单行,回去的路上上了船,才发现口袋里有一个大洞,连坐船的十个铜子都漏丢了,船工大怒,上前剥光了胡雪岩的衣服抵船费,胡雪岩光着身子,苦苦哀求船上的人借他十文钱,竟然没有一个人理他,社会就是如此冷漠!
胡雪岩想起现在的处境,悲从中来,真跟当年很像,当年他一无所有,现在他貌似家财万贯,却马上也要一无所有,胡雪岩长叹一声,将十三位姨太太都叫到眼前,吃完最后一顿饭,各自给了一些银两,遣散了她们。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一向是大清国官场传统。
户部尚书阎敬铭,因为在阜康钱庄存了一大笔退休金,北京阜康钱庄倒闭,他亏损巨大,咽不下心中的恶气,给慈禧太后上奏折,要将胡雪岩“拿交刑部治罪,以正国法”。
京城官员大都在胡雪岩的钱庄存钱了,他们从太和殿排到了午门外,上书慈禧太后要治胡雪岩这奸商的罪。慈禧太后便让光绪皇帝下了圣旨:“现阜康商号闭歇,亏欠公款及各处存款为数甚钜,该商号江西候补道胡光墉着先革职,即着两江总督左宗棠饬提该员严行追究,勒令将亏欠各地公私款项赶紧逐一清理,倘敢延缓不交,即行从严治罪”。
慈禧太后让左宗棠催胡雪岩还公款,表面上是给左宗棠面子。实际上,胡雪岩各地的阜康商号倒闭,拿不出钱来还公款,这等于要左宗棠自己把胡雪岩往死路上逼。
左宗棠接到消息,顿时瘫坐在椅子上,他知道朝廷要是查办了胡雪岩,自己的老底必然也会被揭穿,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左宗棠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竟然一病不起,还没带人查胡雪岩的家底,自己就先病逝了。
左宗棠一死,李鸿章当然要甩开膀子接着彻查胡雪岩了。盛宣怀、邵友濂马上带兵查封了阜康钱庄的北京分号,上海分号,一清查,结果让人大跌眼镜:仅北京一个分号,查出的亏欠公私款项高达一千二百万两!
胡雪岩这位大清首富,三十年积攒的家业毁于一旦,他郁闷成疾,不久也病死了。胡雪岩死后,他的账本全部被盛宣怀销毁,他的财产和私藏都成了一笔糊涂账,他到底有多少钱,也成了一个历史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