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1619年(明万历四十七年,后金天命四年)的萨尔浒之战,后金军以少胜多,大败明军,彻底改变了明与后金(1636年皇太极改国号为清)的攻防态势。此战之后,后金逐步掌握战场主动权,战争的天平开始向后金倾斜,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王朝覆亡之势不可避免。
一、战役经过
1618年,后金努尔哈赤趁明朝党争激烈、武备松弛之际,以“七大恨”为名誓师反明,接连攻陷辽东抚顺、清河等地,明庭震惊。1619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军大举进攻依附明朝的女真叶赫部,叶赫部不敌,求救于明朝。明万历皇帝遣辽东经略杨镐前往支援,杨镐派使者欲与努尔哈赤商议罢兵被拒。当年二月,明抽调川、甘、浙等省兵力增援辽东,加上叶赫部1万余人、朝鲜军13000余人,共计约11万余人,大举进攻后金努尔哈赤,企图一战解决辽东问题。
明军部署及战略意图:兵分四路,分进合击。主帅杨镐坐镇沈阳,将所属11万余人分为四路:山海关总兵杜松率30000余人为主攻,由沈阳出抚顺关入苏子河谷,由西面进攻;开原总兵马林率15000余人为北面军,出开原,经三岔儿堡,入浑河上游,从北面进攻;辽东总兵李如柏率25000余人,出清河,经鸦鹊关由西南面进攻;辽阳总兵刘綎率兵10000余人,汇合朝鲜军,经宽甸沿董家江北上,由南边进攻。叶赫部负责侧后支援。四路大军以后金都城赫图阿拉为目标,分进合击,拟定于三月初二会攻赫图阿拉,一举围歼后金军。
后金军部署及战略意图: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努尔哈赤倾尽所有,集结6万精兵于都城附近,拟利用熟悉地形及骑兵机动性强的优势,形成战场局部的兵力优势,各个击破明军四路大军。
2月25日(农历,下同),辽东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在明庭的一再催促下,杨镐命四路大军从辽阳校场分道出征。
2月29日,后金侦查发现明军刘綎部先头部队和杜松部主力,努尔哈赤决定趁其他几路明军进展缓慢之机,集中兵力,突击西路军杜松部。同时,在赫图阿拉南面布防500兵力,迟滞刘綎部进攻。
3月1日,西路军杜松贪功冒进,孤军突进至萨尔浒。杜松企图速战速决,将所属兵力一分为二,留下辎重、车营和步兵部队驻守萨尔浒,自带万余人骑兵部队突袭进攻吉林崖。努尔哈赤看到杜松孤军深入,兵力分散,一面派兵支援吉林崖,一面亲率主力进攻萨尔浒杜松部留守军队。双方交战激烈,战至次日中午,在后金优势兵力的连续进攻下,杜松中箭身亡,其部西路军除龚念遂辎重战车部队因行军速度慢暂时躲过一劫外全军覆没。
3月2日,北路军马林部进至萨尔浒东北的尚间崖,得知杜松战败覆没,惊恐不已。在接受龚念遂辎重战车部队后,遂将军队分为三处,互为犄角,原地挖掘堑壕,建立战车、火器、步骑兵协同作战的防御阵地,以期固守作战,等待叶赫部和其他几路援军到来。后金军集中兵力,以训练有素的骑兵正面冲击,步兵紧随其后连续猛攻明军。明军运用火器、车阵防御优势,给后金军也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但由于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加之火器质量不佳,射程、威力及连续性均不强,三处战阵终被突破,演变成了后金兵擅长的短兵相接。待叶赫部赶到后发现已晚,不得不撤退。此战,北路军大部被歼,仅总兵马林率少数人逃脱。
至此,明四路大军已被歼灭两路。然因信息不畅,此时南路刘綎并不知道西、北两路大军已覆没,仍按计划和朝鲜姜弘立将军统率的13000余人一起朝赫图阿拉开进。3月3日,刘綎部进至距赫图阿拉约70里处的阿布达里岗。为全歼刘綎部,努尔哈赤采取诱敌速进、设伏聚歼的战法,事先以主力在地形复杂的阿布达里岗设下口袋阵,另外以少数投降士兵冒充西路军杜松部,持杜松令箭,要刘綎部速进合攻赫图阿拉。刘綎信以为真,被骗进入险地。3月5日,在后金军的四面围攻下,刘綎部不敌,主将刘綎战死,主力被歼,朝鲜军投降。
3月5日,杨镐得知西、北两路大军覆没,急令另两路大军撤退,但命令还没送到,刘綎部也被消灭,只有行动迟缓,仅仅行至虎拦岗的李如柏部得以幸免。至此,萨尔浒之战,以明军惨败,后金大胜而告结束。
是役,明军损失兵力45000余人,丧失骡马等驼畜28000余匹,火器20000余件,文武官吏300余人,元气大伤。而后金方除缴获了大量战场物资外,据考证仅损失3000余人,战场主动权就此更替。
萨尔浒之战:大明走向末路的导火线
二、失败的原因
从16世纪起,欧洲就开始进入热兵器时代,而进入17世纪之后,火器发展更是迅猛。彼时,欧洲战场以热兵器为主的部队在与以冷兵器为主的部队作战时,已逐渐取得较大优势。例如17世纪欧洲三十年战争中,瑞典军队通过改革冷兵器为主的方阵,大幅增加火枪手比例,发明线条步兵战法,终于破解了当时流行的以长矛兵为主的西班牙大方阵。而如此同时,同样装备有大量火器的大明军队,为什么在同后金冷兵器部队作战的萨尔浒之战中,却败的如此之惨,抛开政治腐败、经济危机、体制机制等深层次的原因,个人仅从军事角度分析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战役层面轻敌冒进。战略层面,明庭对此战不可谓不重视。从1618年努尔哈赤誓师反明以来,明庭就开始着手准备解决辽东问题,对内抽调各省精兵,加派饷银,准备物资,对外积极联络朝鲜、叶赫部,整个战役准备时间长达1年。战役前期,任命的四路主将杜松、马林、刘綎、李如柏均为名将之后,且身经百战。但是在具体战役操作层面,却让人大跌眼镜。首先是战役前,战场侦察和敌情分析没做到位,对后金军的战斗力严重低估,从而做出分进合击、生怕漏网的战役决策。
其次,战前主帅杨镐为了恫吓努尔哈赤,竟愚蠢到让后金逃兵带书信给努尔哈赤,扬言已集结47万大军,并将真实发兵时间、行军路线告知,自以为天兵一到,奴酋就会束手待擒。再次,会攻时间定在三月初二,但因为各路大军行军距离、地形地理、军情联络等原因,抵达赫图阿拉附近时间并不一致。西路军最先抵达,但杜松想独占头功,并没有等其他几路大军抵达而自行先行攻击,甚至为了打敌人措手不及、速战速决而又将自己有限人马分为两部。还有后来马林部以及刘綎部均一再分兵,这种在一个战役方向将有限兵力一分再分,丝毫没有协同的战法无疑给了努尔哈赤逐个击破提供了机会。
二是战场环境考虑不周。当年整个战役,指挥集团对战场气候的恶劣和四路大军行军、作战环境的迥异考虑不多,不顾部属将领要求推迟出师的建议,仍作出四路大军同时出发的决定,就导致了后来抵达攻击区域时间不一致,火器在恶劣气候下作用发挥有限等问题。此外,辽东的林海雪原和以往依托防守的城池或者出击攻打草原部落的战场环境也有很大的区别,辽东独特的山地林地自然环境,对于以步兵为主装备大量火器的明军来说,部署展开以及机动攻防都造成了一定的困难,但对于后金的骑兵部队来说,不仅提供了良好的掩护,而且因为他们熟悉地形,可以较好利用地形和骑兵机动性强的优势,迅速接近明军展开白刃战,凭此一项就大大抵消了明军火器远距离多番射击的优势。
三是军队战力下降严重。明朝自太祖朱元璋建立伊始,前面几代皇帝都很尚武,北驱鞑靼,南平越南,那时候明军的战斗力还是很强悍的。然好景不长,因天下大定、战事稍歇,军中便开始滋生腐败,军备松弛、训练荒废、贪污军饷、虚报兵员等现象开始出现。到了1449年英宗时期,建国仅80余年便发生了堪称“靖康之耻”的“土木堡之变”。此战,明20万大军大败于瓦剌也先之手,皇帝被俘,文武大臣战死颇多,京师近卫精锐损失殆尽,若不是于谦于危难之中力挽狂澜,明朝的国祚说不定就此终结。
此事件亦被史界一致认为是明军战斗力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到了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地区倭寇肆虐,朝廷官军虽人数较多,但外强中干、畏倭如虎,根本无力应付。倭寇一再攻城略地、屠杀百姓、抢夺财物,十分猖獗,官兵已无战力,后来还是在戚继光新招募训练的戚家军的强力打击下,倭患才得以平定。再往后,万历年间,从1592年到1600年,发生了著名的“万历三大征”,虽然都打赢了,但从时间跨度及损失,尤其是朝鲜之役首尾7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伤亡6万余人,损耗物资不计其数来看,只能算是惨胜。等到了万历末期的萨尔浒之战,连年的战争带来的不仅是国力的消耗,更为严重的是能打仗的军队不断消耗殆尽,而后续补充的兵员训练、装备、粮饷都跟不上,明军战力已成强弩之末。
四是兵士装备质量不高。其一就防护装备而言,明庭由于财政危机和长期武备松弛等原因,在防护装具的制作上投入不多。不仅制作质量低劣,而且大多数官兵仅装备胸甲和背甲,身体其它部位并无防护。因此,常被后金弓箭手射中面部和胁部而亡。明徐光启就曾上书言到:“我兵盔甲,无如略仿赫连氏之制,而即于军中制造,既皆荒铁,胷背之外,有同徒袒,贼于五步之内,专射面胁,每发必毙,谁能抵敌?”
其二,明军火器装备繁多,主要有虎尊炮、大将军炮、小型佛郎机、三眼铳、鸟铳、火绳枪等,另外,车营还配备有偏厢车,武刚车等战车。火器种类繁多带来的坏处就是后续的补给维修变得困难,而且到了万历中后期,由于财政危机加重,军费一缩再缩,火器不仅产量大减,而且质量也得不到保障,炸膛、哑弹等现象屡屡出现。
其三,15世纪以来,由于对自然科学不重视,导致对火器的研究发展一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而火器发展逐步落后于同时期的西方。例如在同时期的西方,瞄准照门和测距标尺是火炮的标准装备,是炮手的必备装备。欧洲炮手开炮,是以仪器来校准,以经验来辅助,而明军炮手则完全只能依靠经验,因此火炮的命中精度可想而知。
三、大明王朝的悲情谢幕
萨尔浒之战后,后金通过此战,不仅得以立足使其政权更加稳固,更关键的是进一步探清了明朝军事的虚实,增强了入主中原的信心和决心。而明朝因为此役的惨败,对整个关外的掌控能力进一步下降,基本丧失辽东战场主动权,不久之后,后金就乘势攻下了开原、铁岭等重镇,辽西局势也变得岌岌可危。此役后,明朝再也不能主动出兵,大的战略变成防守为主、相机出击、收复辽东。然不幸的是后来到了天启年间,国内矛盾进一步尖锐,尤其是民变突起、愈演愈烈,明军不得不面临两线作战,从而加速走向了灭亡。仅仅在萨尔浒之战过去25年后的1644年,李自成领导农民军攻克北京,崇祯帝在煤山自缢殉国,明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