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李建成被杀的消息后,冯立好似晴天遭了一记霹雳一般,他堪堪稳住身躯,仰天长叹道:“我受太子恩宠多年,怎能为了保住一己之命而逃避灾难呢?来人啊,传我将令,东宫所有卫士马上出动,通知齐王府的谢叔方,我们一起去玄武门为太子和齐王殿下报仇。”就这样,冯立与副护军薛万彻、屈直府左车骑将军谢叔方率领两千人马直扑玄武门,誓要为建成、元吉二人报仇。
玄武门外,杀声震天,刀如林,剑如丛,箭似飞蝗满天飞。此时,李世民身边只有尉迟敬德、长孙无忌、侯君集等八十余人,敌众我寡,已经明显落在了下风。
到底是李世民,他大声狂呼:“赶快关上城门!”是啊,玄武门城防坚固,关上城门尚可抵挡一阵。如果让冯立攻入了玄武门,那么李世民等人肯定就活不了了。李世民一死,这场政变就必然归于失败,所有的参与者连同他们的家人都会丧命。
当时,守在门口的正是大将张公谨。听到李世民的话后,他急忙抓住两扇沉重无比的大门,用力地往住推。在刺耳的“吱嘎吱嘎” 声中,木门缓慢而艰难地闭合着。
远处的冯立一直都在关注着城门。他定睛一瞧,不好,大门要关上了。来不及多想,冯立用鞭子狂抽战马,战马吃痛,发起怒来,向着城门猛冲过去。
张公谨见冯立赶来抢门,急得大喝一声,拼尽全身力气关城门。
真是千钧一发啊,就在大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冯立的马头“咚”的一声撞在了门上。功亏一头,冯立恨得都要抓狂了,他迅速组织人马攻城。城门虽然关上了,但是李世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如果没有援兵及时赶到,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大家的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上了。
云麾将军敬君弘见李世民危在旦夕,便下令玄武门驻军随他出击东宫人马。他的一名亲信劝他说:“现在胜负难料,咱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敬君弘可不听这些:“还拖,再拖下去,秦王就没命了。咱们也得完蛋。”他和吕世衡、常何一起率军杀出。
这厢,冯立正在组织人马猛攻玄武门。突然,一彪人马从侧翼掩杀了过来。冯立仔细一看,原来是常何、敬君弘、吕世衡等人统帅的玄武门守军。冯立本以为敬君弘等人和自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孰料他们竟然帮着秦王来谋害自己的主子。现在仇人相见,那可真是分外眼红啊。冯立立即挥军与玄武门禁军厮杀在了一处。
敬君弘等人加入战阵后,李世民这边的压力便大大减轻了。但玄武门禁军人数也不多,过了一会儿,便显现出败像了。正在此时,又有一队生力军加入了战阵。秦王妃长孙氏的叔叔长孙顺德和舅舅高士廉带着秦王府卫兵及时杀到。
秦王府的卫兵怎么会赶来增援呢?依着原定计划,李世民仅带尉迟敬德等八十余人在玄武门截杀李建成,为的是轻装简从,力求保密。岂料,东宫人马居然得到消息,及时赶来厮杀,而李世民之前压根就没有让府中卫士增援的打算。
但长孙氏始终放心不下,她一直让人将玄武门的情况尽快报来。当得知东宫人马攻打玄武门的消息后,她马上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变故,赶紧将叔叔和舅舅招来,让他们带领秦王府卫士驰援玄武门。在出发之前,长孙氏“亲慰勉之,左右莫不感激”。高士廉还想了个法子,他将监狱里的囚犯都放了出来,发给武器。最后,高士廉和长孙顺德引着这帮人马赶往玄武门。
也是天佑李世民,高士廉等人及时杀到。有了这支生力军,秦王党人马终于抵挡住了冯立的攻势。战场局势就此陷于胶着。此时的冯立已然杀红了眼。他丧失了理智,但是薛万彻可没有。
薛万彻知道,想攻进玄武门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是,既然卫兵们都赶来增援了,那么秦王府此时的防备必定相当薄弱。于是,薛万彻振臂高呼:“众将士,秦王府现在无人防守,大家随我血洗秦王府,为太子和齐王报仇!”此言一出,东宫众军士发一声喊,转身就跟着薛万彻向秦王府的方向冲杀过去。
城楼上的李世民听了薛万彻的这句话,急痛交加之下,差点儿从城楼上栽了下去。他狂呼道:“赶快回援王府!”高士廉、敬君弘等人赶紧领命而去。尉迟敬德见情况紧急,匆匆辞过李世民,提溜着两颗人头,追两军去了。
通往秦王府的路上,血腥的战斗仍在进行着。混战中,吕世衡为乱军所杀,敬君弘也被冯立一刀劈死。冯立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他挥舞着大刀,大呼道:“兄弟们,给我冲,血洗李世民的老巢!”秦王府危若累卵。
就在这时,突然有数骑冲入了战阵,其中一人大喝道:“都给我住手,你们看这是什么?”众军闻听此声,都停止了厮杀。来人赫然便是尉迟敬德,而他手中拿的居然是太子和齐王的首级。一时间,东宫将士军心大乱。
冯立泪流满面,仰天长呼:“太子殿下,末将力尽于此,杀了敬君弘这个小人,也算是为你报仇了!”说罢,他带着薛万彻和谢叔方等人一路泪奔,向城外逃去。
政变至此才终于取得了胜利。
听完了尉迟敬德的汇报,李世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感到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蓦地,他转过身来,紧紧抓住尉迟敬德的双臂,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明-公-速-速-入-宫-护-驾!”
护驾?尉迟敬德愣住了。战斗已经结束了,宫中的陛下怎么会有危险呢?猛然间,他省悟了过来,莫非……尉迟敬德用眼睛问着李世民。
李世民的眼中掠过一线杀机,决绝地点了点头。
尉迟敬德扭头就走。
此时,高祖李渊正在海池边的凉亭中歇息。本来,约好了要在朝臣面前当堂对质,岂料三个儿子都没有参加早朝。虽然有些突然,但李渊心中的石头好歹是落了下来。散朝之后,他就带着裴寂、萧瑀、陈叔达、封德彝、宇文士及等一班老臣,一起到海池泛舟去了。老李划了一会儿船,见几个儿子还没有到,自己也有些疲惫了,便靠岸上亭中休息。
正在休息的时候,只见一名禁军慌慌张张地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陛下,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李渊一阵迷惘,这国泰民安的,能出什么大事儿啊?
军士扑倒在地,喘着粗气,失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秦王和太子两军在玄武门打起来了,玄武门禁军也参与其中,死伤无数啊。”
“轰”的一声,好似晴天霹雳在脑中炸响一般,李渊只感觉天旋地转。他堪堪稳住身形,急切地问道:“做乱的是谁,秦王,还是太子?”
“做乱的乃是太子”,一个洪亮的声音伴着有力的足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李渊定睛一看,这不是尉迟敬德吗?只见尉迟敬德身着甲胄,手持长槊,原本明晃晃的盔甲已然被血污覆住了光芒。尉迟敬德大步流星,排开众人,直接来到李渊的面前,屈膝答道:“太子与齐王图谋犯上作乱,秦王起兵勤王,已将二贼诛杀。秦王挂念陛下安危,特命臣等入宫护卫。”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呆了。李渊惊得“噌”一下就站了起来,继而又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中。他眉头紧锁,双目紧闭,悲伤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眼眶中滚滚洒落。那一刻,李渊分明听到了心碎裂的声音。
天呐,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可是这相亲相爱的两块儿肉,为什么就偏偏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呢?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可怜我的大郎啊,为父竟然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世民呐,你真是太狠毒了,建成可是你一母所生的亲哥哥啊,你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可怜我的元吉啊,他今年才二十四岁啊……
“陛下,太子逆党仍在顽抗。为讨逆大事计,请陛下速速降旨,授秦王以京畿驻军的指挥权,责令太子党徒放下武器。”尉迟敬德冷冷地说道。他可没有心情来欣赏李渊的悲哀,秦王还处在危险当中呢。
李渊缓缓地睁开眼。只见尉迟敬德手抚槊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李渊心里恨得要死,你这个狗奴才,以前就是借你一万个胆子,你都不敢如此,这哪里是护驾啊,分明就是来逼宫的。此时的李渊真恨不得活吃了尉迟敬德。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大兴宫已经处于李世民的控制之下了。如果不从,难保杀红了眼的二郎不会辣手杀父。既然亲哥哥和亲弟弟都可以杀,多一个老爹又算得了什么?
片刻之间,李渊的心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但最终,他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众人道:“想不到事情居然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裴寂是铁杆儿的太子党,此时见李世民已然得势,况且尉迟敬德又在一旁,只好缄口不言。老狐狸封德彝首鼠两端,当起了徐庶。萧瑀和陈叔达本来就偏向支持李世民,此时便出言劝李渊:“建成和元吉嫉妒秦王的功劳,便勾搭成奸,图谋对秦王不轨。现在,秦王已经诛杀了他们。秦王功盖宇宙,天下归心,陛下如果立他为太子,把国家大事委托给他,就不会有什么事儿了。”
事到如今,李渊还能说些什么呢,便趁着这个台阶说道:“好,这也是我一贯的心愿啊!”
紧接着,老李含泪发布了两道敕书,由宇文士及出东上阁门宣敕,昭告天下,首恶已诛,与众人无关,安定众心;同时,派黄门侍郎裴矩前往东宫,晓谕将士,一律罢归。东宫留守人马接到李渊的敕书,顿时作鸟兽散。
李渊的使者在玄武门找到了李世民,说陛下要召见他。李世民看着玄武门内外满地的死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紧紧地闭住了眼睛。往事好似电影胶片一般,一幕幕、一桩桩地从他的眼前掠过。结束了,结束了,这一刻,他终于创造了历史。良久,李世民睁开了双眼,坚毅再一次爬上了他的面庞。他阔步而去,双足在白色的石板上留下了一连串血色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
自打李世民进入视线范围,李渊的眼睛就一刻也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李渊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反倒产生了一丝的好奇。他想亲眼看一看,手上沾满了兄弟鲜血的李世民会有着怎样的表情。
李世民的表情十分奇怪,十分复杂,以至于让阅人无数的李渊都摸不着头脑。说开心吧,又带着些许悲伤;说悲伤吧,又带着一丝儿喜悦。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且喜且忧吧!
李渊明白了,李世民其实也有属于他的痛楚。一瞬间,自责和懊悔充满了李渊的心胸。如果自己当初果断采取措施,就不会有现在兄弟阋墙的人间惨剧了。嫡生的四个儿子当中,李元霸早死,李建成和李元吉于今日授首,只剩下一个李世民了。虽然李渊万分痛恨李世民,但是他也知道,能够挑起帝国未来重担的也就只有这个可恨的世民了。
那一刻,李渊整个人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无奈当中,曾经,理想是那么的丰满,而现在,现实却是如此的骨感。造化弄人啊!
李世民终于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望着他,他也望着他。李世民再也抑制不住复杂的心情,猛地投入到李渊的怀中,放声大哭。是啊,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怎么会屠戮自己的兄弟呢?他这一哭,李渊的眼泪也喷涌而出。
父子二人都哭了,只是哭的内容却大不相同。李世民哭的是,自己一生将声誉看得比性命都重要,想不到如今却为了皇位而杀害自己的兄弟,真不知未来的历史会如何书写自己,后世的人们又会如何评价自己。李渊哭的是,自己非但不能杀了李世民为建成和元吉报仇,反而还要亲手将这个凶手扶上皇帝宝座。
过了许久,李世民先止住了哭声。感情已经宣泄完了,理智又重新占领了大脑,事到如今,想要回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李渊也停止了哭泣,他从李世民的眼神当中看到了刚才不曾有过的果敢与决绝。李世民的眼角依然挂着泪珠,他用沙哑但无比坚定的声音对父亲说:“父皇,当今叛党未除,时局尚不明朗,请父皇降旨授儿臣以临时处断之权。”
李渊已经料到会有这一步了,他敛容说道:“传旨,朕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国家一切事宜,暂由秦王世民代朕处理。”
“儿臣谢父皇隆恩”,李世民叩首答道,“儿臣尚有要事处理,暂且告退”。
李渊挥手示意,而后便转过身不再看李世民了。李世民用无比复杂的眼神深深地望了一眼李渊的背影,便大踏步地离去了。
李渊清楚,李世民这是赶着去斩草除根呢。急攻心之下,他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