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9月24日,经过8昼夜的鏖战,济南,终于迎来了解放。
然而,就在济南老百姓正在享受胜利的喜悦时,一声枪响,打乱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12月17日清早,一个惊魂未定的男子跑进了济南公安局第六分局的院子里,喊着:“长官!长官!杀人啦!”
这个报案人,是济南庆丰金店的经理吴某。
据他描述,这一天凌晨,有人潜入了他的金店,将店里洗劫一空不说,还一枪打死了他在店里值夜的老父亲。
济南刚刚解放,就发生了抢劫杀人案,公安局自然极为重视。在主管反盗匪斗争的公安局三科科长张允贵的率领下,民警迅速赶到了庆丰金店,展开了侦查。
踏进庆丰金店,民警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倒不是因为死者的样貌吓人,而是凶手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根据办案民警的回忆,在庆丰金店的后堂里,四处扔着十几个烟头,痰盂里还留着一堆便溺,弄得整间房里臭气熏天。
这说明,凶手在作案之后,不仅不立刻逃跑,还悠哉悠哉地在这里抽烟、休息,顺便还解决了一下内急问题。
——这副做派,哪里像是刚刚杀了人?简直比住旅馆还自在。
经过勘查,民警们在金店的柜台上,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正大光明,刘吉作”。
这张纸条,让办案人员一时陷入了迷惑——这究竟是凶手故布疑阵?还是胆大妄为、成心留名?
1948年,燕子李三“死而复生”,在济南城里兴风作浪
争论来争论去,办案人员也没得出个统一结论,只得兵分两路:一边四处走访、寻找线索,一边开始在济南城里排查这个神秘的“刘吉”。
虽说是兵分两路、齐头并进,但追查真凶的工作,却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在1948年,公安干警既没有先进的技术手段,又没有遮天蔽日的摄像头,凶手留下的这些物品,并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当时的济南市,人口在70万以上,在如此庞大的人群中,寻找一个“刘吉”,不啻于大海捞针。
就在办案人员焦头烂额地追查凶手时,济南城里又接连发生了几起案件——
12月31日晚上,济南的另一家金店又遭到盗窃,24个金元宝不翼而飞;
转过天来,在济南芙蓉街上,一名商人遭到枪杀,随身财物被一洗而空;
紧接着,济南市公安局的一名工作人员遭到枪击,幸亏躲避及时,才逃过了杀身之祸。
......
这一连串的案件,在济南城里掀起了偌大的风波: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各家商号忙不迭地关门歇业,生怕变成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通过勘察、对比犯罪现场遗留的弹壳,办案人员断定,接连发生的这几起案件,凶手都是同一个人——如此胆大妄为、气焰嚣张,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挑衅!
公安局三科的所有办案人员都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就在这时,追查“刘吉”的办案人员终于找到了一条线索——经过全面排查,济南城里的确有个叫做刘吉的家伙,这人参加过国军,后来脱离行伍,混迹于街头巷尾,是个地痞混混。
然而,就在济南解放后不久,他就因为敲诈勒索、使用假钞,被公安人员抓获,现在正在看守所里蹲着呢。
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刘吉不可能是凶手,但既然他的名字出现在现场,那么凶手就很有可能和他有着某种关联。
果然,当办案人员提审刘吉,并向他出示了那张纸条后,刘吉气得跳脚,赌咒发誓:“天地良心,这些事跟我没关系!这都是燕子李三干的!他陷害我!”
刘吉这句话,把办案人员搞懵了——燕子李三?这人不是死了吗?
在民国江湖中,燕子李三堪称“独一档”的存在。
根据史料记载,燕子李三偷过北洋政府秘书长梁鸿志,偷过曾经护送慈禧西逃的振武将军马福祥,就连河南警备司令马振武的私宅,他也曾“到此一游”,摸走金银首饰若干不说,还将马振武的随身配枪偷走,吊在花园子里“示众”,相当打脸。
可以这么说,从1920年前后“出道”,到1934年被逮捕,燕子李三这个名字,就是“侠盗”的代名词。
然而,早在1936年,燕子李三就死在了国民政府的监狱里,现在又冒出一个“燕子李三”,难不成他死而复生了?
随着刘吉的讲述,这个“燕子李三”的真实身份终于露出了水面——
1919年,在山东禹城县李家庄的一户中农家庭里,一个男孩出生了。按照辈分排行,父母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做李胜武。
20世纪20年代,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没完没了的赋税、天灾、兵祸......很快就让李家破了产。没奈何,在李胜武6岁这年,父母便领着全家人闯了关东,从大连一直流浪到了哈尔滨。
虽然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但李家的这次冒险相当不成功:到了哈尔滨没几年,李胜武的母亲便因病去世,哥哥也出事故死了,原本齐齐整整的一家人,瞬间便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眼见在哈尔滨活不下去,父子俩只得吃了次“回头草”,回到老家禹城,给人打短工度日。
虽然在哈尔滨的日子过得艰难,但大城市的花花世界,还是让年幼的李胜武开了眼界。他觉得,跟着父亲土里刨食,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想要出人头地,还得去大城市打拼。
1936年,有人在禹城放出消息,称日本人正在东北办工厂,需要大批工人,只要去了,不仅大米白面管饱,还有丰厚的工钱拿,干上几年,回家买地盖房、娶老婆生孩子,那都不叫事。
听到这个消息,李胜武动心了——当然,日军这些骗人的鬼话,在东北生活过的李胜武自然不信,他打的,是另一副算盘。
于是,在这一年冬天,李胜武与无数劳工们一起,坐上火车,第二次来到了东北。
当火车快要抵达哈尔滨时,李胜武带着几个同乡一起跳了车,潜入了深山老林里,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当“胡子”(土匪)。
在少年李胜武看来,只要上了山、“靠了窑”(入伙),就能过上大秤分金、论堆分银的好日子。至于风险问题——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理想很丰满,但李胜武在山里折腾了几天,压根没找到“胡子”的踪影,倒是误打误撞地加入了另一个团伙。这个团伙的头目叫刘鸿吉,是哈尔滨一带有名的飞贼。
由于李胜武胆大机灵,很得刘鸿吉喜爱。在练了两年功夫之后,刘鸿吉带着李胜武正式“出道”,前后一年时间,就在哈尔滨一带作案十余起,盗取了大量金银细软,发了一笔横财。
就在李胜武摩拳擦掌,打算继续做大做强时,祸事来了——他们这个团伙,引起了日伪当局的注意,在他们的打击下,李胜武的师傅、师兄纷纷被捕,李胜武一见形势不妙,连忙脚底抹油,跑回了禹城。
回到老家,安分了没几天,李胜武便坐不住了,他再一次收拾行装,跑到了济南,准备重操旧业。
山东邮务管理局旧址,如今仍保存着大部分的风貌
要说李胜武的身手,也着实不赖。来到济南后,他白天经常藏身在邮务管理局的楼顶,夜间出手偷盗。短短几年里,在济南作案近二十起,无一失手。
也就是在这时,李胜武开始以“燕子李三”的名号自居——在他看来,既然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借个名号使使,也算无可厚非。
除了冒名顶替,以此提高名声之外,李胜武还着意结交警察局里的头面人物。在他们的庇护下,李胜武甚至在济南开了一家铺面,堂而皇之地销赃,堪称蛇鼠一窝。
不过,山寨货就是山寨货——真正的燕子李三取人钱财,却从不伤人性命,李胜武就没这么多讲究,只要一言不合,他便要行凶杀人。
1946年,李胜武在前去警察薛立文家中追讨欠款时,由于薛立文不在家,便与他的母亲和妻子发生了口角。眼看骂街不是对手,李胜武恶向胆边生,掏出枪来,将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当场杀死。
行凶后,李胜武还将弹壳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堂屋里的桌子上,施施然地离开了。
杀死两条人命,还是警察家属,这下子李胜武算是犯了众怒——这一年秋天,李胜武被警察抓获,关进了死牢里。
虽然蹲了大狱,李胜武却毫不在乎。通过上下打点,他买通了各方人员,在关押期间,李胜武照样吃香喝辣,过得比在外面还滋润。
于此同时,国民党保密局的特务也注意到了李胜武,他们认为,李胜武心狠手辣,又有功夫,一旦战事不利,留他下来搞搞破坏,倒是一把好手。
正因如此,李胜武在监狱里整整蹲了两年,也没被最终定罪判刑。直到济南解放前夕,监狱看守一哄而散,李胜武才从监狱里逃了出来。
济南解放阁已经成了济南地标建筑之一
按照刘吉的说法,李胜武从监狱出来后,一定急于弄钱,才连续犯下了这些案子,而自己只不过是从前与李胜武发生过矛盾,才遭到了他的报复。
从刘吉的口中,办案人员得知了李胜武以往经常出没的地点以及主要的社会关系,随即发动群众加强布控,一张严密的大网,即将降临在李胜武的头上。
1949年1月6日上午,公安局督查室的侦察员徐志刚,接到了群众的举报,称有一名很像李胜武的人,近来经常在舜井街的一家木匠铺里出入。
由于消息并不确定,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徐志刚换上便衣,单枪匹马地来到了木匠铺。
原本,徐志刚只想打探一下虚实,但没想到的是,刚刚踏进木匠铺的大门,就与李胜武撞了个对脸。
根据徐志刚的回忆,当他走进木匠铺时,院里有两个人正坐在一张矮桌前喝酒,其中一人四五十岁年纪,明显与李胜武的年龄不符,而另一人三十左右年纪,生得高鼻阔口,两只大眼里满是凶光,正警惕地盯着他。
徐志刚迅速判断,此人十有八九就是李胜武!
既然已经照了面,徐志刚不顾势单力薄,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枪顶在李胜武的腰间,低声喝道:“我是区政府工作组的,请你跟我走一趟!”
李胜武吃了一惊,随即镇静下来,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就是个做买卖的,有什么好谈的?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见李胜武抵赖,徐志刚道:“李胜武!你做的事我们都清楚,老老实实跟我走!”
一见徐志刚喊破了自己的身份,李胜武明显有些慌张,但他摸不清门外到底还有多少人,只得应付道:“要走就走,你在前头,还是我在前头?”
徐志刚一步闪到李胜武的背后,喝道:“少废话,赶紧走!”
走到门口,李胜武偷眼一看,门外并没有公安局的人马,便放下心来,回头询问:“往哪走啊?”
徐志刚不知是计,刚要答话,眼前突然一花——李胜武身子一矮,便从台阶上滚了下去,随即从怀里抽出枪来,朝徐志刚的方向胡乱开了一枪,起身便跑。
这一枪虽然没打中,却引起了大乱子——
当时正值中午,舜井街两旁的许多住户,正在街旁的水井里打水做饭,枪声一响,街道上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为了保护群众安全,徐志刚自然不能开枪射击,而李胜武则趁乱钻进人群,三拐两折,便不见了踪影。
虽然这次没有抓住李胜武,但也给办案人员提供了参考依据——首先,李胜武没有离开济南;其次,他的活动,还得依靠他从前的社会关系。只要盯紧这些地方,就一定能抓住他!
果然,1月15日,4名公安干警在济南南门附近的一家粮油行里发现了李胜武的踪迹,经过确认后,一举将李胜武抓获了。
然而,正当4人押解着李胜武前往公安局时,迎面却正好碰上了正在准备庆祝春节的秧歌队,周边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煞是热闹。
趁着人群拥挤,李胜武突然发难,一挤一撞,如同泥鳅一般地从4人的包围圈里钻了出去,纵身翻过一座矮墙,消失在了人群里。
李胜武的两次逃脱,使得济南城里的谣言更是遍地开花:有的说,李胜武有缩骨功,手铐根本铐不住他;有的说,李胜武脚底板上有一撮毛,是天生的飞毛腿,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还有的说,李胜武功夫了得,十个八个根本近不了身......
谣言越传越凶、愈演愈烈,已经对济南的社会治安产生了巨大的负面影响,为此,人民政府下了死命令:成立专案组,必须将李胜武捉拿归案!
随即,公安干警大举出动,在全城搜捕李胜武,但是,这个凶悍的飞贼,却神秘的消失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1949年5月初。
这一天,公安机关接到群众举报,在济南抓住了一个贩卖枪支的嫌疑犯,名叫顾盛三。
干警将顾盛三押解到审讯室,刚审问了一会儿,顾盛三就求饶道:“政府、政府,我要戴罪立功!我知道李胜武的消息!”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办案民警又惊又喜,连忙命他详细交代——
据顾盛三交代,他与李胜武是在监狱中相识的,当第二次逃脱抓捕后,李胜武便跑到他家里,躲藏了十多天。
后来,看到公安人员搜捕力度越来越大,李胜武坐不住了,便潜逃到了江苏徐州,做起了贩卖黑枣的生意,而顾盛三不仅是他的供货商,还向李胜武借了不少钱。
得到这一线索之后,办案干警当即向专案组做了汇报。经过研究,专案组批准了让顾盛三“戴罪立功”的建议,让他回到徐州,诱捕李胜武。
1949年5月19日,抓捕小组带着顾盛三一起来到了徐州。顾盛三按照两人之间的约定,来到交货的货栈,留下了信息,约李胜武见面。
然而,消息送出之后,却如同泥牛入水,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李胜武却一直没露面。
为了防止李胜武再度潜回济南,抓捕小组只得返回济南。在返回的路上,大家反复研究,都感到疑惑不解:留给李三的信息是经过审查的,而顾盛三也没有离开过干警的视线,李胜武究竟是怎么发现破绽的呢?
其实,李胜武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实际上,在这一个月里,他根本就不在徐州。
在潜逃到徐州之后,李胜武靠着贩卖黑枣,很是赚了一些钱。如果他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做买卖,再弄到一个新身份,公安干警要抓捕他,还真得费一番大工夫。
但是,李胜武早就习惯了“走偏门”、挣快钱,让他循规蹈矩地做买卖,简直比登天还难。
于是,在来到徐州之后不久,他就搞到了枪支,并连续在徐州抢劫了三家商行。巧合的是,他实施第三次抢劫的时间,正是抓捕小组到达徐州的前一天。
当抓捕小组在徐州守株待兔时,李胜武早已离开徐州,躲风头去了。
抓捕小组回到济南后,向专案组汇报了行动的全部经过。专案组分析,既然暴露的可能性不大,那么李胜武就很有可能再次与顾盛三联系,于是,专案组采取“内紧外松”的办法,在顾盛三家附近布下暗哨,静等李胜武上钩。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布控后的第三天,顾盛三家收到了来自李胜武的一封信。
在信中,李胜武埋怨顾盛三为什么不在徐州多等他几天,并要求顾盛三尽快归还之前的借款。
这下子,李胜武的行踪终于确定了。抓捕小组兴奋不已,迅速打点行装,再次奔赴徐州。
6月24日,抓捕小组带着顾盛三,来到了李胜武在徐州的住处。
按照事先布置,顾盛三带着一笔现款,先进屋与李胜武见面,稳住了他。就在李胜武低头点钱时,抓捕小组破门而入,将李胜武当场抓获。
据执行抓捕任务的民警事后回忆,当他们冲进屋内时,李胜武蹦起身来,伸手便往床上摸。而冲在前面的两名民警不顾自身安危,扑上去紧紧按住李胜武,才没让他得逞。
事后,就在李胜武的枕头下面,民警搜出了一支上了膛的手枪和20余发子弹。如果民警们的动作稍慢,让李胜武拿到武器,伤亡恐怕就难以避免了。
报纸上登载的抓捕李胜武成功的消息
6月27日,李胜武被押解回济南。在接受审问时,李胜武颓然地说道:“自古以来,都是杀人偿命。我杀的人多了,就是有10条命也还不起。以前花钱能保命,如今共产党不兴这一套,我知道,这回是饶不了我了......”
经过审问,李胜武所犯的罪行,仅仅具有确切证据的,就多达35起,杀害了10条人命,堪称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1949年10月27日,经过山东省人民政府批准,李胜武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结束了他短暂而罪恶的一生。
当处决李胜武的布告贴出后,济南老百姓奔走相告,纷纷议论:“这家伙,过去治不了他,如今碰上动真格的了,到底除了这一害!”